只能如此倾诉的情肠

这一天胡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。
早晨醒来，轻拍着因为前一晚喝得太多而痛得快要裂开的额角，然后转了个身，下意识往右边摸去。按照以往惯例，助理肯定会在床头给他准备一杯蜂蜜水，以便他尽快从宿醉中清醒。然而他没摸到床头柜，却摸到了一具不算柔软却绝对是光洁溜溜的身体。
胡军惊得脑子瞬间清醒，猛地坐起身来。开什么玩笑，昨晚孩子都跟着妈妈去了隔壁，他明明是一个人回的房间，难不成后来有人自己送上门，而他糊里糊涂地拉了进来？不可能！年轻的时候都没中过这种计，何况现在年纪大了，一喝醉就倒头大睡，哪里还有这样的精力？
嗯？这是哪儿？胡军眼前是一间十来平方的房子，从装修摆设上看应该也是宾馆，但肯定不是节目组安排的星级酒店。
卧槽！老子梦游了？梦游里还跟人干了一炮？
身边的人半趴着，几乎整个脸都埋到了枕头里，此刻睡得正香，胡军轻轻挑起一点被角往里看了一眼……靠！他梦游时居然还知道要找个男的？
不过，对方还穿着内裤呢，也许并没有那回事也不一定。
胡军抱着侥幸的心态轻手轻脚地下床，站起身来的瞬间他就知道自己的侥幸破灭了。腰腹处空到不行，那种浓浓的肾亏感已经多少年没出现过，似乎只有年少轻狂的时候这么放纵过一两次。没等他从各种情绪中缓过神来，床上躺着的人嘴里不知嘟嚷一句什么，然后转身换了个姿势。
“烨、烨子？”
昨天是亲子节目录制的最后一天，他们暌违十几年的再次合作终于也走到了终点。他们不知道，那些死灰复燃的感情，随着节目结束将有怎样的走向。毕竟如今他们身上背负的东西比当年还多，受到的关注也比当年还大，离开工作私下还频繁接触的话，真不知会被说成什么样。最重要的是，人到中年，他们已经不敢赌不敢搏了，因为真的输不起。所以在镜头下的喧闹中，他们借着所谓的舍不得节目结束的理由，一杯接一杯地喝着，似乎喝得越多醉得越快，也就越能晚点从这场偷来的美好时光中醒来。
胡军一边想着昨晚喝酒时的繁杂愁绪，一边伸手去摸刘烨的脸。刘海大概有点儿长了，耷拉下来几乎快要遮住眼睛，胡军用手指给他把刘海扫上去，又弯下腰想要轻吻一下。
诶？不对！这不是刘烨！
看着这张略有些熟悉却分明又是陌生的脸，胡军皱紧了眉头。虽然眼前人确实很像烨子，可绝对不会是他，要是年轻个十来岁倒是有可能……莫名地，胡军觉得有点心慌，他站起身重新打量屋内的情形，越看越是心惊。
地板上扔着件浴袍，皱巴巴的，靠近床的方向还有用过的套子，一、二……三个！床头柜上有只像黑色砖头般笨重的大哥大，看上去还挺新，胡军拿在手上细细看了，确实是真的，不是道具。他记得，大一那年中戏里有个导演系的老师就买了个大哥大，那时他仗着跟老师们都混得熟，厚着脸皮抢到手里摆弄过，就长这样儿！
从房门口出去，一边是卫浴，另一边是个不算小的客厅，沙发上、地板上乱七八糟地扔着衣服和裤子，茶几上还有没喝完的酒。胡军扫视了一圈，走过去，从半开的柜门里取下挂着的皮包。其实角落里还有个蓝黑色的双肩包，可是凭直觉，胡军认为这个才是自己的。
厚厚的一摞钞票，打眼一瞧怕是得有两三万的样子，包里还放着几份文件，胡军没细看，直接拿起小皮夹，打开。
小皮夹里头林林总总放着各类名片，有内地的、香港的，还有国外的，涉及行业更是五花八门，看起来让人毫无头绪。胡军仔细翻了翻，背面还有十来张，颜色式样都相同，他的目光看向名字上……
卧槽！陈悍东？
TMD谁跟老子开这么个玩笑！
胡军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好一会儿，忽然又想起什么，从包里掏出一本只有半个巴掌大的小本子。没猜错的话，这应该是通讯录，他记得爸妈就有这种东西，这么多年了一直放在家里座机的旁边。翻开一看，果然，里面密密麻麻地记了许多名字和电话号码。
老头子、家里、卫红、卫东、大宁……
他没发现，自己的手已经开始抖了起来。
李庆山、经贸办、刘征、刘征家、张姐……
胡军彻底愣住，脑子里几乎无法思考，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。

这年头有私车的人很少，了不起有辆桑塔纳或是苏联的伏尔加，所以胡军出了宾馆大门，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自己的玛萨拉蒂，准确的说，是陈悍东的玛萨拉蒂。车子很新也很干净，估计跟大哥大一样也是刚买不久，胡军小心翼翼地熟悉着车和路况，往陈悍东的公司开去。宾馆在朝阳公园附近，去国贸中心并不算太远，他记得国贸是在自己念高中的时候建好的，所以现在肯定是1985年后了，再看外头这冷冽的寒风，还有空中飘扬的雪花，以他身为老北京的经验来推测应该是12月，但具体是哪年哪天他还无从知晓。
胡军有太多的问题想赶紧弄清楚。
自己到底是怎么来到这儿的？他真穿成了陈悍东？那原本的陈悍东呢，又上哪儿去了？还有蓝宇，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不需要求证，胡军就知道那个肯定是蓝宇。陈悍东和蓝宇，现在是发展到什么阶段了？也不知道能不能把两人的关系摆脱掉。是的，摆脱。胡军不想跟蓝宇继续牵扯下去，他是个让人心疼的好孩子，离开自己才会有更美好的前途和生活。其实，胡军也一度动摇过，那张酷似刘烨的脸庞让他差点儿就想这么将错就错地继续往下过。
可惜，再怎么像也终究不是。
他不可能是自己的小师弟，不会忽闪着大眼睛满脸仰慕地看着自己，不会是明明尴尬害羞偏又故作坦然地跟自己对戏的小烨，更不会是每当一说到“我师哥”就紧张得结结巴巴的烨子……
还是赶紧分开比较好，当年的胡军，没有把刘烨当成戏里的蓝宇去爱，如今的“陈悍东”，就更无法将“蓝宇”当作心里的刘烨去自欺欺人。这世上，谁都不能做谁的替身。
照着名片上的地址，胡军来到了陈悍东的公司，应该是在假期里吧，里头并没有人在上班，空荡荡的。办公室总体约莫有两百多平方，靠里有两间单独的屋子，一个门口挂着会议室的牌子，另一个却没有标志。胡军试着扭了扭门把，没能拧开，想了会儿，从皮包里找出一串钥匙来，每条都试试，总算是进去了。
屋子里挺乱的，各种文件资料放得哪儿哪儿都是，胡军找了好一阵才找着日历，就是那种一天撕一张的、上头还会标注是日宜忌的日历。他也是猜测，做生意的人一般会讲究点风水之类的东西。
1987年12月25日。
这是个星期五，从现在公司里没人的情况来推论，今天应该是星期六或星期天，也就是说不是26号就是27号。
胡军大大地吐一口气，浑身像是忽然没了力般瘫坐到椅子上。
经过这几个小时的折腾，胡军已经意识到自己确切来到了1987年的过去，穿成了一个叫“陈悍东”的男人，一直觉得这不过是个存在于小说里、电影里的人物，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会成了他。

天色阴阴沉沉，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迹象，胡军还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陈悍东的家人和朋友，索性还是开车回到了宾馆。
蓝宇不知道还有没有留在那儿，如果走了自然最好，之后想法子慢慢疏远不再接触就是。可如果还在……胡军很郁闷，担心着要怎么措辞才不会伤了蓝宇的自尊心，那是个敏感的男孩子，万一误会是被讨厌了或是被嫌弃了，还不定怎么着呢！
开门，进房，眼睛迅速地梭巡一圈，屋里头安安静静的，临走时收起来放到沙发上的衣物和双肩包都不见了。
胡军说不清自己是轻松了还是有点儿失落，默默地靠着门边站了会儿，才伸手把灯的开关打开。
屋子里空荡荡，胡军里里外外走了一圈，不知道干嘛好，接着又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，自己这一整天都没吃过什么东西下肚，这时候的北京有啥好吃的地儿？后来出名的店这会儿也不晓得开没开？说实在，这天气来碗羊汤饺子才过瘾呐……不行了，越想越饿，还是赶紧出门的好。

门刚打开，看见蓝宇盯着自己有点儿发怔，胡军也愣了愣，很快就又扬着笑说：“没回学校？”
“没、没有。”
“……先进来吧，看你这一身的雪。”
蓝宇的外套有些旧，而且看上去已经不怎么合身了，外头又风又雪的也不知道有没有着凉。果然，屋内热热的暖气一熏，蓝宇就打了两个喷嚏。
胡军转身进卫生间，用热水打湿一条毛巾，“来，擦擦脸。”
外套脱了下来，里头穿的是一件黑色的毛衣，同样有点小了，穿在蓝宇身上显得他更加单薄瘦弱，看得人不自禁对他心疼起来。胡军心下暗暗叹口气，他这心理年龄已经快五十的大叔，对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，多多少少像看着个孩子似的，有种类似家长的心态。
“下午出去了？我回来看你不在，以为你自个儿颠儿了呢！”
“……我，我起来的时候，没看见你……”
蓝宇说着话，神态似乎有些别扭，瞥一眼胡军，又赶紧低下头去。弄得人胡军心里顿时十分内疚，毕竟前一晚还折腾人家来着，第二天起来就跑个没影，一整个穿上裤子就不认人的架势，换谁不得委屈啊！
“对不起，公司临时有点儿事。”
估计是没想到自己会道歉，蓝宇的表情明显带着惊讶，然后连连摆手说着没关系。
这下胡军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，虽然他演过陈悍东，可那到底是拍戏，属于二次创作，实际上陈悍东跟蓝宇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，他一点都不知道，此刻看了蓝宇的反应，只想着会不会越说越露馅。
不过，对象是蓝宇的话，那露不露馅也没什么要紧吧？从时间上来看，他们应该还没有很熟。
还正尴尬着找不出话要说，忽然听到“咕咕噜噜”的声音，接着就瞧见蓝宇的脸霎时爆红。
“饿了？中午没吃？”
“……嗯。”
胡军本来就要出去找吃的，于是重新把大衣穿上，再看看蓝宇身上的衣服，不自觉皱皱眉。
“等着！”他在柜子里找了找，翻出一件厚呢子外套，给蓝宇递过去：“穿上吧，这个暖和多了！”
“……”
蓝宇抬眼望望他，没有拿，神色似乎有些犹豫。
“听话！”
乖乖接过去了，一边穿还一边打量着胡军的表情。那满脸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样子，看得胡军一阵气闷。老子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，有那么可怕吗？也不知道陈捍东是怎么着人家了，能让人这么地……小媳妇样儿！
“想吃什么？”
大概看他挺好说话，又或许是真的饿了，蓝宇这回倒是老老实实地回答：“羊汤饺子！”
胡军一愣，转头看过去，正好瞧见蓝宇咂咂嘴，嘟嘟嚷嚷地：“这天气，来碗羊汤饺子，肯定特舒服！”
“可不是？！”胡军语气里颇为感慨，朝蓝宇笑了笑：“我也正好想吃这口呢！”
“……噢。”

原来，除了脸像，连口味也是如此相像么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