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能如此倾诉的情肠

“呃……那个，大哥，你有粮票么？”

刘烨跟着陈悍东上了车，总觉得浑身不自在，于是有点没话找话说，可是话才出口他心里就直骂自己傻。那可是陈悍东啊，没别的也不会没有钱，这年代粮票跟钱也差不多了。陈悍东倒是没笑话他，估计是看出来他的拘谨，于是调笑着回答了一句：

“你有不也一样嘛，你掏粮票我掏钱！”

“……”

“怎么了？”

“那什么，我、我粮票丢了。”

“丢了？”

“嗯。”

看着蓝宇窘迫地低下头去，胡军心想这孩子也不知道是真丢了粮票还是把粮票都用完了。俗话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，自己上大学那会儿也总是不够吃的，每到月底粮票和钱就花得七七八八，老跟班上的女同学借。

“没事。丢了就丢了呗，回头我给你拿一些。”

胡军话说得豪气，实际心里也忐忑，他压根就没想起来现在还是没有各类票证就寸步难行的年代。幸亏已经改革开放，个体户经营的小饭馆也不少，多花点钱还是能吃上晚餐的。

 

车一路慢慢地开着，过了两条街，总算瞅见一家“老大嫂饺子馆”，店很小，只有三、四张桌子。羊汤是没有的，只能叫上一斤羊肉馅饺子，没要那黏糊糊的饺子汤，可是又怕不够两人吃，于是另加一碗打卤面。结果东西上桌，两人就都惊呆了。

“这、这么多！”

“呃……”胡军尴尬地摸摸鼻子，他哪里还会记得这年头所谓的一斤，是指一斤饺子皮包出的量？更别说那半斤面条了，满满当当的足有两大海碗。他只好故作镇定地说：“吃吧，吃不完咱带走。”

“噢。”

刘烨面上不动声色，心里暗暗好笑，可见这人就是少爷，平时估计都上什么大饭店啊俱乐部之类的地方，要不就是吃喝都有人打点了，自己光付钱就好。啧啧，官二代、有钱人什么的真讨厌！

光顾着腹诽，一个不小心辣椒油倒多了，刘烨吃得满头大汗，脸颊红扑扑的。胡军在旁边看着，头一次觉得蓝宇不像过去想象中的样子，真实多了，也可爱多了。

吃到最后，果然剩了二十多个饺子，刘烨摸着撑得圆滚滚的肚子，偷眼瞧瞧陈悍东，见他正在那儿松皮带呢，再忍不住，“噗呲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
胡军被那咧开嘴露出满口大白牙的笑容弄得心惊，他家小烨子每回捉弄人后就老这么笑，一边笑还一边手舞足蹈，跟个大虾米似的。

“你小子！”

话语里有说不出的熟悉宠溺，手也习惯性地拍了拍对方的脑袋。

刘烨听见这样亲昵的语气还有动作，再对上这张跟师哥极为相像的脸，心里莫名就是一酸，赶紧低下头去，两只耳朵却还是红通通的，看得胡军心头火热，连忙转过脸去不敢再看。

 

“陈大老板，好好一个周末你怎么还使唤人呐！”第一代大哥大信号似乎不怎么好，那边刘征的声音听起来也有些失真，可是这说话的调调胡军也听得出两人确实关系够铁。

“我就是想着给你送点饺子过去嘛，羊肉饺子，可好吃了！”

“哟！不是吧陈悍东，你说我听你这话，怎么就那么心慌呢！”

“去你的！不吃拉倒！”

“吃，当然吃。说吧，有何吩咐？”

“……”胡军被他这么一弄，倒不好意思起来，可是现在自己算是初到贵地，有事要找人的话，自然还是哥们比家里人好打交道的，“也没多大事儿，想问你能不能给弄点粮票来。”

“怎么？你要干票贩子啊？”

“瞎说什么呢！”胡军瞅瞅旁边蓝宇惊讶的神情，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，“就是蓝宇，他把粮票什么的丢了，你也知道，学校食堂里头，光有钱哪里买得到饭菜。”

“成，那我给他匀点儿。”

“什么匀点儿，别那么小气吧啦的！”

“那我家不用吃不用喝啦？”

“你去黑市里什么买不到啊，回头我把钱给你！”

“……”

通讯录上就有刘征家的地址，在回民小学的后头，正好胡军对那地儿熟，一下就记住了，只不过具体是哪栋哪号房他可不清楚，于是找了个借口又打电话硬喊他下来接。

“你真够可以的啊，为了这么点儿饺子，大冷的天非把我折腾出来，想冻死我啊！”

“哎，我这是为你好，你丫的就是懒，下楼走两步怎么地，看你这肚子得有五六个月了吧？”

刘征跟电影里长得不像，快一米八的个子，胖胖的，圆乎乎的脸，一笑就眯缝着眼，跟个弥勒佛似的。

“行了行了，你这大贫嘴！”刘征把盛饺子的饭盒塞进怀里，又把用报纸包着的一大叠票证给递过去，“拿着吧，见色忘友的家伙。”

胡军看都没看，转手就塞给了刘烨，刘烨不好意思地对刘征连连道谢，刘征笑眯眯地，手一兜，搭在刘烨的肩膀上。

“蓝宇，这回你可拿好了啊，里头粮票肉票油票布票都有，再丢可就便宜人家啦。”

刘烨乖乖地点头，刘征就又凑过去，逗他：“下回这种事不用找悍东，直接找我，反正他陈大老板最后也是得交代给我的，你找他还得吃亏呢，不像我，绝对不占你便宜。”

这话就说得有意思了，什么吃亏占便宜，一听就意有所指，总觉得是在影射蓝宇出卖身体的事情。刘烨死死咬着牙，生怕自己不小心骂出声来，胡军也有点生气，他不知道陈悍东跟刘征平时是不是也这么胡乱开玩笑，但现在是自己而非本尊，他可受不住小蓝宇被人这么埋汰。

作势踢了刘征一脚，嘴里半真半假地说道：“会不会说话呢，不许你欺负他啊！”

“是是是，我错了。”刘征像是才发现自己说错话。

瞥眼看见蓝宇僵硬地笑着，还是脸色不好，胡军心里难受了，伸手过去给他紧紧衣领：“要不你上车里坐吧，外头冷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蓝宇转过身后，胡军就使劲捶了刘征一下。

“嘶！你还真用力啊？”

“瞧你都说的什么话呀，人还是个孩子呢，能不能讲究点儿荤素？”

“哟嘿，陈悍东你说这话可真够黑心！”刘征翻了个白眼，压低着声音说：“你占人便宜的时候，怎么就不想着人家还是个孩子了？”

胡军张张嘴，无言以对。

“真是的，我都不稀得说你！”刘征翻了个白眼，“快滚吧，不是还要送人回学校嘛，雪再大路就不好走了。”

“送蓝宇回学校？”胡军心里打个突，不自觉就跟着重复了一句。

“明天周一蓝宇不用上课？”

“噢噢，对。”

刘征看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，心下觉得有点奇怪，接着不知道又想到什么，上下打量了一圈，调侃道：“玩了一个周末还不够？也不担心肾亏！”

什么跟什么啊！

胡军瞪了刘征一眼，可是想到今天早上起来时腰腹处被强烈清空的感觉，又莫名地有些心虚。

为了转移话题，也是为了多打听点信息，胡军问刘征：

“你知道蓝宇的宿舍是哪号楼吗？”

“8号815。”刘征脱口而出，又问：“前几天你不是才问过一遍嘛？”

“忘了。”胡军回答得脸不红气不喘。

刘征却像是抓到他什么把柄似的，直乐：“看吧看吧，腌臜事儿干多了，就是不肾亏你也未老先衰！这记性，比我家老头子都差！”

“你丫找抽是吧？”

笑骂着，胡军一脚踹了过去，刘征往后一缩，顺势就转身往回走。

“好走不送！”

 

总体说来胡军对于自己在刘征面前的表现很是满意，虽说中间也出现点小状况，但基本都被自己迅速圆了过去。刘征是谁？陈悍东的发小啊，在他跟前都能顺利过关，在其他人那儿估计也没什么好担心的，这么一想，胡军忽然就对自己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了信心。

他兴高采烈地回到车里，才对上蓝宇那双清澈的眼睛，发热的脑袋瞬间就冷了下来。

什么顺利过关啊，面前小蓝宇这么个大难题，他还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！

“蓝宇。”

“啊？”

那孩子半张着嘴的样子，可够呆萌的。

胡军清了清喉咙，极力装出自然的样子，说：“我送你回学校吧，明儿你还得上课呢！”

“……好。”

这么看来，明天应该是周一？一个月得有四个礼拜一呢，也不知道究竟是哪天。刘烨木木地坐着，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，待会儿到了学校又要怎么办，他连自己宿舍在哪儿都还没搞清楚……咦？要不，试试问问陈悍东？

“大、大哥。”

这称呼真别扭死了，刘烨之前也不过是尝试着这么叫，可看陈悍东那毫不在意的淡定，反应估计蓝宇平时还真就是叫他大哥。

那头，胡军正纠结要怎么跟蓝宇说清楚，听他主动喊自己，忙不迭的答应：

“哎！怎么啦？”

“您能不能、呃，能不能送我到宿舍楼下？”大概怕他生气，又立刻补充说道：“外头雪有点大，我，我……”

胡军心里多少还对他愧疚呢，哪里会介意这点小事！

“行啊，本来你不说，我也是准备送你到楼下的。”

刘烨乐了，装出受宠若惊的样子：“大哥，你还记得我宿舍在哪儿啊？”

“当然，8号楼815嘛！”

要不是怕引起误会，刘烨真恨不得使劲给陈悍东亲两下，好表达他此刻激动的心情。

转头瞧见蓝宇高兴的神色，胡军心里更愧疚了。这孩子真是给点儿阳光就灿烂，叫他怎么把“分手”这样的话说出口嘛！唉，没办法，该说的还是得说，早说清楚其实对他更好。

“小蓝宇……”

“啊？”

“下周元旦回来，你们是不是就得期末考啦？你就安心在学校好好复习呗，我最近，最近挺忙的，你知道，年底嘛，总是事情比较多。所以，这阵子我恐怕顾不上你了，你自个儿注意点身体，好好学习。当然，有事的话你尽管找、找刘征，他人还是挺不错的……”

一鼓作气地把话说完，胡军根本不敢去看蓝宇的反应，其实措辞算很委婉了，应该不至于太伤人。

车子里静悄悄地，直到车开到8号楼底下，蓝宇都没再说过一句话。

“到了。”

胡军说着，终于转过头，只见蓝宇茫然地朝窗外望了望，又转过脸来对自己笑了一下，那笑容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，弄得胡军心里一阵难受。

“噢，谢谢！那，那再见了！”

刘烨踉踉跄跄地往宿舍楼走去，脑子里仍旧是刚才晴天霹雳般的那句话：马上就得期末考了！

妈蛋！考个屁啊考，他不过是个演员，让他演个工程师不在话下，可是让他考试？清华大学的建筑专业，怎么可能考得过嘛？老天爷，你还让不让人活了！

迈着沉重的步伐，满脸如丧考妣的刘烨，完全没想到就在他身后，坐在车子里的胡军，同样是一脸的痛苦和无奈。

妈蛋！陈悍东你个渣男，好好的招惹一个这么单纯的孩子干嘛？还得老子来收拾这摊子，看把人家都打击成什么样儿了？老天爷，你还让不让人活了！

一个粮票的梗，让我玩了这么久，哈哈哈哈哈哈哈